懷耶特‧馬武寶‧哈里斯撰文◎范文琤
一九九四年馬武寶四歲，是他在孤兒院的第四年，也是成為哈里斯家族成員的第一年。理查‧哈里斯和兒子卡爾從美國奧勒岡州千里迢迢來到中國安徽省，辦妥一切領養手續， 興奮地帶著「小兒子」回到美國。這是哈里斯夫妻領養的第二個孩子—馬武寶；出生即被丟棄在安徽當塗馬鞍山體育館的門口經 路人拾獲送到孤兒院，面貌清秀，但，他沒有左前手臂。
四歲的孩子對家鄉中國的一切，在來到美國適應環境之後，已經完全忘光光了。「我很希望能記得過去的點點滴滴，但是連一點兒印象也沒有。」馬武寶似乎有點兒尷尬，「但是，從一開始爸媽就告訴我和姊姊（哥倫比亞人），我們是領養來的，對我們非常誠實，從來不會讓我和姊姊覺得，我們應該要忘記自己的過去。」哈里斯夫婦尊重馬武寶是中國人，堅持在他的正式姓名中保留了「馬武寶」， 「爸媽希望我們能接受自己的根源，然後成為自己想要的人。」在訪談中，馬武寶自信地說，「我雖然中文講得不好， 可是我都聽得懂。」
成長過程中，他和姊姊各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特殊日子，就是他們被領養的那日。因為從那一天起，他們有了正式的父母，有了可以叫「爸爸媽媽」的對象，有了家和家人「領養日」那天，雖然吃大餐、拆禮物，熱烈地慶祝很開心，但馬武寶知道這一天是提醒他，「我們又在一起過了一年，這才是我得到最珍貴的禮物。」哈里斯夫婦從來不因為馬武寶只有一隻手臂而特別呵護他，對他的要求也和一般父母一樣，教導他要對自己的事情負責，甚至請專家教他如何自己綁鞋帶，也堅持他要和姊姊一起分擔做家務事，洗衣服、摺衣服，還要遛狗，幫牠洗澡。媽媽會給他們零用錢，告訴他們錢的價值，以及使用金錢要三思， 為什麼要用錢，要達到什麼目標，努力才有收穫的道理。「我的家庭和一般家庭沒有兩樣，卻又這麼特別，他們看我，就像上帝看我，是個完美的孩子！他們怎樣看我，也這樣對我，我從來不覺得父母不公平， 他們對我和姊姊一視同仁，真的很奇妙。」
高中時， 馬武寶曾有個女朋友，他的朋友開玩笑說：「如果你的女朋友生你氣，不想跟你牽手，只要站到你左邊就好。」雖然是個笑話，但自此之後，只要女朋友站到他左邊，他就會不安地猜測，「她在生氣嗎？」「她是故意的嗎？」「如果我有兩隻手，是不是就不會被拒絕？」現在他知道，一隻手臂並不會影響交朋友，個性才是關鍵。
只有一隻手的確不方便，但是馬武寶從不把「只有一隻手臂」當作逃避，是否少一隻手臂對馬武寶來說，絕對不是困擾，除了一個小地方—他不能既牽著女朋友的手，又享受著最愛吃的熱狗。對愛情充滿憧憬，馬武寶還真是個浪漫的年輕人。心靈的堅強在美國，運動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爸爸卡爾特別希望馬武寶能在運動方面多下工夫，小學一年級便開始讓他接觸棒球，為了鼓勵他，爸爸提出只要他能接住高飛球，就可以得到一美金當獎賞。一年下來，馬武寶存到的錢還不夠買一杯星巴客咖啡。 「不只棒球，籃球也很糟，老是投不進。我想放棄，爸爸卻總是引導我運用想像力，把缺點變優勢。」
國中的馬武寶參加了摔角社，由於極具挑戰，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。參加平生第一場比賽時，對手輕看他只有一隻手，態度很傲慢，馬武寶心裡就特別害怕，爸爸給了他一劑強心針，遠遠地對他比了比腦袋，再指一指心，「專心比賽，用心去摔角。」短短幾秒內，馬武寶就勝了對手。「我看見爸媽從座位上站起來鼓掌、尖叫，我也激動不已，不單因為自己勝了，更是看到媽媽、祖母高興喝采的樣子， 我的家人都來了， 那氛圍讓我覺得很酷。」摔角四年，參加大小錦標賽贏得無數獎盃和獎牌，對馬武寶而言，贏得那些對手及教練的尊敬才更可貴。網球更是馬武寶生命中的最愛。爸爸教他如何接球、發球，試著用馬武寶的立場來練球。用了無數時間，終於抓到了使用上半手臂發球的技巧，「如果和爸爸沒有這種親密關係，我不能領會如何運動。」六年網球生涯，馬武寶學會克服挑戰，有人輕視他，有人鼓勵他，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比賽後，對手跟他說：「這是一場很棒的比賽，因為你激勵了我。」這份回應讓馬武寶感動，也是他打球過程中最享受的
部分，透過運動，不只使他的身體健壯，更讓他在心靈上也成為堅強的人。
「我從不隱藏自己的半截手臂，這是我的一部分，是上帝給我的生命，讓我出生時只有一隻手，讓我可以被領養。」殘疾孩子在孤兒院是很難被領養的，爺爺理查特別為他雕了一隻手，上面刻著「這是懷耶特為什麼在美國的原因」，年幼的馬武寶不明白，但是現在的馬武寶知道，上帝只賜給祂一隻手臂，要他以這個樣子活出更美好的生命。馬武寶認為，會被生父母棄養，是因為他的殘缺，能夠被領養，也是因為他的殘缺，他的殘缺絕對是上帝的旨意。
尋親的旅程
二○ ○ 六年， 一則年輕人出國的廣告吸引了馬武寶，激動了他內心的渴望，透過扶輪社，他選擇了可以學中文的地方，當然中國是首選，但是中國沒有扶輪社，因此馬武寶來到了台灣。在他內心深處存著一個結，「我想挖掘被拋棄的真相」，一想到中國近在咫尺，「尋根」的念頭就無法斷絕了，「我想知道自己的血液裡流著什麼樣的基因？」十五歲那年， 馬武寶在參加家族聚會的時候，突然產生「我和他們長相不同，血緣不同，他們不是我真正親人」的念頭。另一方面， 他們是那樣的彼此相愛。交織的心情，馬武寶全都告訴了爸爸媽媽。馬武寶擔心傷了養父母的心，不料爸爸出乎意料地說：「懷耶特，你的尋親之旅不會影響媽媽跟我對你的愛，也不會改變你對我們的愛。對一位母親來說，看自己的孩子在茫茫人海中出國尋親， 的確很難放心。」馬武寶感性地說，「我知道能成為這家庭的一分子，實在很幸福。」對許多人來說， 故鄉是出生的地方。但是發生這麼多的事，馬武寶對「故鄉」有新的定義。故鄉是可以跟家人朋友團聚的地方，不會覺得自己是陌生人的地方， 是離開很久還會思念的地方，是感到自在熟悉的地方。帶著媽媽的祝福，爸爸卡爾和阿姨陪馬武寶來到中國，就在馬武寶隻身前往馬鞍山之前，他們提出了最擔心的問題，「如果找不到親生父母，你會有什麼反應？」在機場告別的時候，爸爸抱著他說：「媽媽和我非常愛你，我們希望你如願找到親生父母。」以有限的資料， 毫無頭緒的馬武寶決定先到孤兒院看看，娃娃的哭聲引導他前行，看到三位婦人在餵孩子， 馬武寶自我介紹，其中一位保母竟然記得他，那些遺忘的歲月彷彿倒帶似的，播放著自己完全不記得的童年往事，甚至還有兒時玩伴，仍在孤兒院裡未被領養。嬰兒床上躺著的孩子，或多或少都有身體上的殘缺，「我彷彿看見自己躺在那裡，這讓我很傷心，在孤兒院裡的每一分鐘， 我都提醒自己，如果沒有被領養， 人生又是如何？」
生父母的會面
尋親計畫從一開始，馬武寶就和爸爸媽媽保持聯絡，他每晚寫四到五頁的電子信，告訴他們進度如何。拜訪完孤兒院的那天晚上，馬武寶傷心地寫信給媽媽，「我想幫助這些孩子，因為每個孩子都值得過更好的生活。」從那天起，媽媽就和他一起計畫要如何幫助這些孩子。孤兒院的孩子都姓「馬」，因為這裡是「馬」鞍山。相同的姓，使他們可以像一家人在一起。馬武寶很驚訝，這些孩子並沒有自己的家，也沒有疼愛他們的父母，但他們仍然風趣、外向健談，每一個人都熱情對待他，就像對待家人。在馬鞍山的每一天都充滿了上帝的帶領，馬武寶並不期望真的能找到親生父母，因為意外的在電台遇到DJ莉莎，使他的故事曝光在馬鞍山居民的生活中，每個聽到廣播的人，都積極地幫他尋親，結果他先找到了在體育館撿到他的女士，雖然她已經去世，但她的先生仍記得當時的點滴。
當莉莎通知他找到親生父母的時刻，馬武寶的內心雖然喜樂，卻也頓時無措起來。透過電話，他知道原來親生父母甚至沒幫他取過任何名字，這讓他懊惱，馬武寶顧不得美國時間凌晨三點，他打電話給媽媽，告訴他們整個狀況， 以及複雜的心情。掛電話前， 他們說： 「我們非常愛你。」馬武寶知道，他們是他唯一的爸媽。
第二個機會
「我常常問自己：『這趟尋親之旅到底有什麼意義？我真正的感覺是什麼？』我在美國有很好的生活，如果還怨恨那個遺棄我的家庭，似乎太幼稚了……。」從生父說「對不起」的眼神中，馬武寶看見了「真心」，他決定選擇「原諒」，「我要讓他們不再自責， 原諒他們， 更感謝他們，如果不是他們遺棄我，我沒有機會擁有現在的生活。」完成尋親之旅，回到美國，馬武寶抱著父母說「我愛你」，爸媽緊緊回抱：「任何事都不會改變我們對你的愛，我們只擔心你找不到生父母會傷心，你是上帝賜給我們的祝福。」上帝給了馬武寶人生第二個機會，他如今明白「上帝要我幫助孤兒尋到人生的第二個機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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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晶玉採訪後記】
人生難免有缺陷，但愛和勇氣可以讓自己完整。憑著愛和勇氣踏上尋根之旅，當他追溯到「根」的時候，回首發現要感恩與珍惜的是養父母對他的愛。養父母以上帝的愛澆灌他，他也希望透過這愛，透過《生命的第二個機會》，把愛傳遞出去，
給尚未得到愛的孩子們。
